清晨查房时，王大爷又把口服药推到了床头柜最里侧。那个印着“为人民服务”的搪瓷缸斜靠着药盒，缸沿磕掉的瓷茬泛着冷光，像他此刻紧锁的眉头。

“王叔，今早的药还没吃呢。”我把水杯递过去，他却盯着窗台上的绿萝发呆。同病房的阿姨悄悄告诉我：“他儿子昨天来电话，说房贷又涨了。”监护仪的滴答声里，我看见搪瓷缸上“服务”两个字被摩挲得发亮。

午后换药时，王大爷忽然指着搪瓷缸问：“护士，见过这种老物件没？”我摇摇头，他粗糙的手指划过缸身：“七六年进厂发的，我在车间干了三十年，这缸子跟我去过三个工地。”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手背上，老年斑像落了层碎金子。

“您那时候干活一定特别带劲。”我顺势坐下。他眼睛亮了亮：“可不是！当年抢修机器，我带着班组三天没合眼。”说着从枕头下摸出个布包，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奖状，最上面那张写着“先进生产者”。

“王叔，您看您多精神。”我指着照片里穿工装的年轻人，“现在化疗就像当年抢修机器，咱们得联手把癌细胞这个‘故障’排除掉。”他盯着照片许久，突然说：“可我现在......”

“您忘了？”我拿起搪瓷缸轻轻叩了叩，“这缸子磕了这么多口，您不还是每天装水喝茶？咱们身体底子比这缸子结实多了。”他愣了愣，指尖在奖状边缘反复摩挲。

第二天再去时，药盒空了。王大爷正对着镜子刮胡子，搪瓷缸里泡着新换的绿萝。“护士，”他晃了晃杯子，“你说这化疗是不是跟当年淬火似的，得经点淬炼？”我笑着点头，看见他床头柜上多了张字条：“抢修身体，第1天”。

化疗那天，他把搪瓷缸摆在输液架旁。“就当带着老伙计一起上‘战场’。”药水滴滴答答流进血管，他却哼起了老厂歌。同病房的阿姨说，她从没见过老爷子笑得这么敞亮。

出院前整理床头柜，王大爷把搪瓷缸装好：“护士，谢谢你。”原来有些鼓励不必惊天动地，不过是让一个人看见，他生命里那些闪光的过往，从来都没被时光磨掉。

肿瘤科的走廊总像条漫长的隧道，但只要愿意蹲下来，从一个搪瓷缸、一张旧照片里，就能找到照亮前路的光。而我们要做的，不过是帮他们把这光，重新揣进怀里。